杂感随笔 | 从外公的遗忘，读懂新年真正的意义-尊龙凯时首页

□陈奇（井冈山大学）

随着时间推移，人群如同潮水般退去，年也就结束了。那么，到底是年结束了人就散去了，还是人散去了年就结束了呢？

周而复始的年，对不同年龄段的人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从儿童时的满心欢喜，到少年时的厌倦疲累，再到年老时的眷恋不舍……经历过二十余载新年的我，恰是与年相看两厌的年纪，循规蹈矩的年，在我心中已泛不起多少涟漪。

今年却不一样，外公的变化让我得以重新审视年的意义。与往常一样，放假了便宅在家中，待到大年初二再去外公家拜年已成惯例。然而年前舅妈便给母亲打来电话，说外公身体出了些毛病，变得不再认人了，有时还会胡言乱语，甚至是一个人走到外面去……

接到电话的第二天，竟下起了久违的大雪，但母亲顾不得这么多，一大早便准备动身去外公家。在家习惯于晚睡晚起的我，也不愿缩在被窝里睡个安稳觉，两人冒着漫天纷飞的雪便出发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别具一番风味，但我和母亲却没有心情赏雪，再好的风景也抵不上好的心情，这是人的共性。

赶了一段时间的路后，我和母亲终于来到外公家。推门而入，空荡而寂静，我们叫唤几声后，外公踱着碎步从屋内出来了，呆站在原地愣了有一会，终究是认出了母亲，然而望向我的眼神却充斥着疑惑。我和母亲都意识到事情不对，母亲随即指着我问到外公：“他是谁啊？”外公轻声笑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反正跟你来的就是好人。”母亲无奈说道：“他是你的外孙啊！”外公这才恍然大悟，而我一时竟无语凝噎，窗外的雪花似是飘落在我心头。

不久后舅妈下班回来，在交谈之间初步断定外公是患上了老年痴呆。是啊，平日里舅舅在外地谋生，舅妈虽在家上班也终日忙碌，表弟表妹都在上学，自从去年外婆离去后，外公便时常一人独守空房。当我时隔几月再次见到他时，外公竟如同小孩子一般，懵懂迷茫、脆弱可怜、不知所云……不少人说短短半年时间怎么就老年痴呆了呢，我想这半年对外公而言无比漫长。

午饭时，有母亲做的红烧肉，外公依旧没忘记叫我多夹点吃。从小到大，每次去外公家，外公都会给我做红烧肉，并且以命令的口吻让我一直夹肉吃。以前由于乡下物资匮乏，外公便时常打电话叮嘱我，你过来之前要提前给外公打电话，这边的集市是逢3、6、9的日子才开张，外公好去买好肉来给你做红烧肉。现在买菜终于方便了，但外公做菜却不再方便了。

外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呢？我这个失职的外孙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外公家在老房子旁建起了新房子，泥泞的小路铺成了干净的水泥路，难得一见的轿车也在这里多了起来。与此同时，曾经暑假热火朝天的收稻子场景没了，外公家门口的柚子树没了，侧门的枣树没了，后门的鱼塘没了……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一切，都在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见过了最后一面。

大年初二，我来到外公家拜年，此时的外公家好不热闹，舅舅、姨妈、姨夫、表姐们都从外地回来了。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大伙都在庭院前晒着太阳聊着天，外公也靠在矮墙边上沐浴着阳光。当我走到外公身边时，外公竟又认出我来了，这寻常的一幕却又再次触动我的心弦。相较于年前的时候，此时的外公又恢复了往日的神光，思维也更加清晰正确了。我想在外公闭目养神的平静表面下，其内心早已因亲人的团聚而波涛汹涌。然而，我们传统的亲情总是这般含蓄，从不把爱和陪伴轻易言表。

在外公患上老年痴呆后，大家开始讨论需要用点什么药才好。我也特意去查了一下老年痴呆，即所谓的阿尔茨海默病，医学上把独居等心理因素作为可能的发病诱因，但我不知道这是出于医学的严谨，还是对现实的逃避。至于治疗的药物倒的确不少，但都只是治标不治本，还有一剂疗效最好的药物，市面上并不出售，那便是亲人的陪伴。

伴随着返程的汽笛声响起，大家再次踏上各自的路途，新年如同转瞬即逝的烟花一般，仅仅在空气中还弥留着些许味道。对于外公而言，仿佛是做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梦，一场久久难以忘怀甚至是不愿醒来的梦，一场积攒了一年期待方能兑现的团圆梦。留下来的人也好，走出去的人也罢，分别时的抽离感来得格外强烈，正如《百年孤独》中写道：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小时候看到老人端个小凳子，依靠在家门口眺望远方的场景，始终不能理解，现在方才明白，这是在盼望着新年的到来，等待着远方的亲人归来。 是的，人靠食物生存，却靠希望生活，就像《命若琴弦》中的老瞎子，支撑他活下去的，恰恰是弹断一千根琴弦后便能复明的谎言，而他在知道真相后，也决定将这个谎言传于小瞎子，因为老瞎子明白，失去了希望，生命这根弦就无法弹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瞎子，年便是那根无比重要的琴弦。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外公的期盼迎来了最好的回应。今年舅舅不再外出务工，而是选择留在家里。舅舅之所以会留下来，既是出于照顾外公生活的考量，更是因为家乡现实情况的改善。身临其中，时代的发展悄然无声，蓦然回首，家乡的变化“震耳欲聋”，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落地生根，昔日的贫困县也能承载起养家糊口的期冀，外出务工不再成为人们的唯一选择。新年期间，县里的招聘活动更是络绎不绝，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会有更多的人选择留下来。

待到身边人散去，我们方才明白，与其纠结年味何处寻，不如多点时间陪伴身边人，新年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有意义的是一起过年的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