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感随笔丨回村记-尊龙凯时首页

□王嘉威

听到父母这两天要带她回老家住两天的消息，王佳妮的脸皱成了一团，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不肯回村。百般推脱无果后，她赌气地躲进房间，思绪这只无形的手蓦地将她拽回十余年前那个闭塞小村庄带给她的糟糕童年记忆。

王佳妮到现在还记得七岁时的她怀着“郊游”的喜悦心情兴冲冲地回村去。那是个初夏的天气，骤雨初歇、水汽氤氲，烟雨朦胧中青翠欲滴。小姑娘开心地晃着小脚，带着两只羊角辫俏皮地跟着晃呀晃。因兴奋微微涨红的脸颊在粉白色蓬蓬公主裙的衬托下，显得她娇俏的像朵蔷薇花。可很快，她那股兴奋劲就戛然而止：摩托车陷在泥泞的田间路，她翘着脚不肯下地，可还是被母亲抱下。父亲蹙着眉发愁地看着被泥浆糊成一团死死不能动弹的后轮，深一脚浅一脚走到田埂边拽出一根树枝清理。王佳妮看着忙着给摩托车“脱困”的父母，又低头看了看蓬蓬公主裙上飞溅的泥点，那双红的发亮的小皮鞋被黄褐色的泥浆糊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样式，她最喜欢的鞋头漂亮的蝴蝶结也耷拉着，像只落入泥潭的蝶，变得灰仆仆、脏兮兮的。

所幸没多久遇到了开着拖拉机的同村人，把他们一家三口和沾满泥浆的摩托车一起带回了老家。看着身上斑斑泥点，还有这双新买的“心头好”小皮鞋又洗又擦还没焕然一新，王佳妮终于还是没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一群原本在街边玩泥巴的五六岁小男孩循着哭声跑来，看到穿着被泥浆染的黄一块白一块的蕾丝边小袜子的王佳妮，揶揄地刮着脸蛋笑“快看快看，城里妮妮在哭呢。”一群浑小子吆喝着“城里妮妮”拍着手哄笑，王佳妮又羞又臊涨红了脸，对这里的小伙伴初印象差到了极点。

下过雨的夜晚并不凉爽，可老家只有一台吱呀作响的摇头风扇，机敏的蚊子带着轰鸣声冷不丁的俯冲到王佳妮身上叮上一口，闷热的天气加上红肿的蚊子包让她更觉心烦气躁。奶奶哄着她上了屋顶，铺了凉席躺在她身侧，摇着蒲扇给她讲故事，王佳妮吹着还裹着水汽的夏风，听着奶奶轻柔的故事声，看着漫天星辰才渐渐有了困意。最让王佳妮无法忍受的是厕所，都不用问厕所方位，两三米远就飘散来难闻的气味。被墙头围起来的一角不大，两块木板就是落脚地，王佳妮捂着鼻子眯着眼看了一眼，厕坑又大又深。她突然想起那群浑小子做着鬼脸取笑她：“城里妮妮吃不惯睡不惯，上个茅房小心掉茅坑”她十分小心的站在木板上保持平衡，闷热的天气旱厕的气味更是冲鼻，熏得她直干呕，匆匆起身一个趔趄，吓得她赶紧扶住了砖墙，蜘蛛网的触感让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再也忍不住哭闹着要回家。原本在村住三天的计划就这么匆匆结束，打那以后，王佳妮就再也没回村住过。

梦里又回到小时候的糟糕回忆，王佳妮一夜没睡好，顶着黑眼圈兴致缺缺地上了车。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车子拐进了一处古香古色的村落，黛瓦缀绿、白墙斑驳，圆门斗拱、雕梁画栋，移步换景，人在画中游。王佳妮惊喜道：“爸爸太讨厌了，明明带我旅游还骗我是回老家，这是哪个古镇？也太美了！”前排的爸妈相视一笑没有回答，王佳妮却兴奋地不待车停稳就跑下去用手机拍下檐牙翘角、小桥流水。雨意潺潺，更添一股幽浑之感，精致的檐角滴落一滴滴的雨水，剪出一帧又一帧的烟雨，如时间的沙漏计算古往今来一次又一次的春去与秋来，春愁与夏思，引得王佳妮不由得看痴了。夏风轻拂，耳边响起一阵铃铛声，怔然寻声望去，原来不知是何人在檐角挂了一只美玉锒玎做成的风铃，和整个建筑相映成趣，更添清幽。她突然觉得上翘的飞檐，若飞举之势，似飞鹤，若麒麟，像是一只欲飞的鸟儿，一只欲绽的琼苞在香气即将倾出那一刻却矜持地捻成了衣袂，一滴清露在即将散为白雾的那一刻却猝然凝成霜雪。

“家里变化的大得已经认不出了吧？”母亲笑着揽过王佳妮。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任由母亲拉着她穿枝拂叶走过古朴雅致的门楼，经过小院树荫下吹拉弹唱相聚排练歌曲的老人，穿行过巷道，三五妇女坐在小凳上，闲话家常的同时穿针引线纳色彩对比鲜明的手工鞋垫，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家里变化大的让王佳妮一度不敢认：原先破旧的小院焕然一新，一进门是雅致的红荷碧叶、群鱼戏水的石刻屏风墙。绕过去踏着青石板穿过长廊，王佳妮欢呼一声跑向葡萄藤架下木质秋千，翘着脚边荡秋千边欣赏小院：蒙蒙细雨穿过郁郁古树洒在八角石亭上，檐下乌鹊呢喃、双燕窥语，檐牙依梅傍竹，环花拂柳，檐角清风自来，挂云曳月。随雨落，一地落英。青砖白墙的雅致双层小楼被环在美景里，空调地暖一应俱全，红木家具像位不语的老者，和谐又静谧，再看不到一点老屋的痕迹。王佳妮有些忐忑的去看了厕所，白瓷砖干净亮堂，奶奶笑盈盈道：“早几年就‘改厕’了，哪还有旱厕？现在政策真是好，从坐便到排气管一应俱全，甚至还给加固地面，一分钱没花，免费给改的......”“城里妮妮回来了？”听到这声音，王佳妮一下子想起小时候取笑她的泥猴。

眉眼带笑的小伙子推开门热络的招呼起王佳妮，“这么多年不见，‘城里妮妮’越来越漂亮了，咱村也像‘十八的大姑娘’美的不敢认了吧？我去做两个拿手好菜，一起欢迎妮妮回家。”王佳妮好奇地跟进厨房，惊诧地咦了一声，不见小时候的大锅灶。她还记得当时帮着生火，熏了一脸黑，被这泥猴笑了好久。男孩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家里早就落实‘煤改气’政策了，哪还有土炕大锅灶，现在安全、干净又卫生，政府还给补贴费。一会吃完饭我带你转转，咱村变化可大了，政府给咱的定位是文旅赋能乡村振兴，把乡土风貌、特色文化与现代旅游结合起来，依托村镇特色和优势资源，打造了休闲度假民宿、露营基地、蔬菜瓜果基地观光采摘系列农业文旅融合模式，现在村庄变‘钱庄’， 风景是‘钱景’，经常有八方游客来咱这打卡拍照呢，我现在可是跟农村合作社、咱村农业领头人合资入股办起了民宿......”王佳妮惊讶的嘴巴从回家一直都没闭上。

雨渐歇，一弯牙月从云层露出，王佳妮踏着一地月色徜徉在青石板、鹅卵石铺就的村巷里，竹林幽幽，鸟语虫鸣，流水潺潺、荷塘映月，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来到了哪处江南水乡。记忆里脏臭的小溪被改成了曲水流觞，红木拱桥横跨其中，各色锦鲤在清澈的小溪里悠闲游动；曾经的垃圾坑被改成了人工湖，盏盏粉嫩胭红的莲花隐在清凉翠碧的层叠云涛里；曾破旧落后的土墙被一座座错落有致的青砖黛瓦取代，在如画的美景中王佳妮出神地望着，彷佛望见了一个个翻天覆地的新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