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视角下的司马代魏——读《晋武帝司马炎》-尊龙凯时首页

□西蒙

日本学者福原启郎《晋武帝司马炎》一书，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后，在史学界内外引起了一些关注。研究魏晋的著作很多，此书的特点，在于对《晋书》等史书的史料，做了比较清晰的梳理，并以公权私权化的视角，展示了司马家族取代曹魏的过程。

书名虽是司马炎，但司马炎的故事，只是书中一小部分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以及后面的晋惠帝的故事，也包含其中。公权力成为少数贵族及其宠臣的私权，是西晋开国不久就陷入混乱的重要因素。我在阅读此书和这段历史的时候，特别注意到贾充这个角色，他的人生“传奇”，在某种意义上，就折射了司马代魏过程的种种问题。

贾充是司马炎建立西晋的头号功臣，但作为开国元勋，他却在历史上没有多少好名声。他家世显赫，是曹魏豫州刺史贾逵之子。贾逵不仅给他提供了较好的教育和从政基础，也给他带来了很多人脉和声望。贾充在很早的时候，就是司马家族的亲信，做过司马昭的大将军司马。他后来在曹髦事件中的表现，真正让司马昭将他看成绝对心腹。

魏帝曹髦不忍司马家族的欺压，决定亲自率兵讨伐司马昭。但曹髦除了勇武，并无其他反抗资本。在这种时刻，司马昭为了避嫌，是不会亲自出面杀掉曹髦的，而是派贾充前去对抗。

看到杀气腾腾的小皇帝，贾充有三种选择。其一，是亲自冲上去，替司马昭杀了曹髦。其二，是转变阵营，去支持曹髦，反过来征讨司马昭。这两种选择，对贾充而言，都是极其危险的。前者必将让贾充背上弑君的千古骂名，还有可能被当成替罪羊来处决。后者更是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失败的概率极大。

《晋武帝司马炎》并不避讳历史人物形象的复杂与晦暗。可以说，贾充是个精于算计的政客，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选择，于是就派成济上前迎战。成济是个武人，没贾充那么精明，没想那么多，便傻乎乎地冲了上去，将曹髦击杀。在成济之前，权臣篡位的事情也有，但公然当街弑杀皇帝的，他还是第一个。成济的做法，在当时的人看来，就是绝对的忤逆，是必须被诛灭九族的恶行。

果然，司马昭得知曹髦被弑杀，便假惺惺地悼念起来，并下令诛灭成济家族。成济后来也清醒了，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但事情已经做了，再大喊大叫也救不了自己了。不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说法，却在天下迅速传开，这让司马昭弑君篡位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对司马家族的统治合法性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贾充对这些事情，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但贾充还是选择与司马家族继续合作，因为等待他的还有巨大的富贵。贾充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背锅者，司马昭、司马炎当然也明白这点，便不断给贾充加官晋爵。这不仅是为了安抚贾充，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只要跟着我司马家族，就有捞到好处，凡是对抗者，就没有好下场。

就这样，贾充为司马炎最终篡位成功，立下了“汗马功劳”。西晋开国后，贾充官至司空、太尉。在征讨东吴时，贾充又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司马炎统一中国后，贾充更是晋朝的头号宠臣，他在死后被追赠为太宰，几乎达到了权臣的顶峰状态。

虽然贾充权势熏天，但很多人还是瞧不上他，认为他只不过是司马家族的一条忠犬，并没有治国安邦的本领，在人品道德上更是败坏。《晋武帝司马炎》也直言不讳，司马家族生活奢靡，直接带坏了风气，贾充也混迹其中，给自己和家人捞取好处。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这也导致西晋开过不久，就显出一副亡国之相。贾充从没把百姓和国家的利益放在心上，归根到底，他是极端自私的，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在做事罢了。

从组织管理的角度来说，领导判定下属做得好不好，需要采纳大家的意见，再进行理性的判断，绝不能全凭个人喜好来做事。但司马炎不管这些，只要是他自己喜欢的人，不论外界怎么评价，他都不在乎。

贾充的恶行招致很多大臣的不满，有人建议为贾充的一生，评定为一个“荒”字。在唐代之前，谥号还是相对比较客观的，很少有人会在谥号上隐去丑恶。但司马炎固执己见，非要给贾充谥号为“武”。贾充在临死之前，也很担心身后会有很多恶评，便找来亲近之人，问问大家的意见。结果，就连贾充的亲戚都懒得安慰他了，他的侄子贾模直言道：“你的是非功过，后人自有评说，这是谁也无法掩盖的。”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告诉贾充，你的恶行没法洗白，就连家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让人羞耻的事情。

因为贾充为人不正，有时候还会被人公开嘲讽。据《资治通鉴》记载，攻灭东吴后，贾充看到被俘的吴主孙皓，想嘲讽他几句，便故意问道：“我听说你很残暴，在江南挖人眼睛、剥人面皮，这是什么样的惩罚啊？”孙皓倒也硬气，直接怼了回去：“对于那些弑君的、不忠不义的奸佞之臣，就该用这样的惩罚。”贾充知道孙皓实在挖苦自己，却又无法反驳，只能怏怏而去。

还有一次，在大臣的聚会上，贾充被醉酒的庾纯讥讽为祸乱天下之人，贾充不服，辩解道：“我贾充辅佐两位君主，又有荡平巴蜀的功绩，怎么能说我祸国殃民呢？” 庾纯立刻大叫道：“高贵乡公何在？”全场氛围立刻变得无比尴尬，贾充也被驳斥得无话可说。

高贵乡公就是曹髦被弑杀后的名号，他没能得到一个皇帝的谥号，并非自己无能，而是年纪轻轻就惨遭弑杀，贾充犯下的恶行，一直未能得到世人的宽恕。但是，就是对于这样恶名昭彰的人，司马炎却一直“护犊子”，因为司马炎与贾充早就是利益共同体了，否定了贾充，也就否定了自己。司马炎知道自己在忠义问题上，实在是没法洗白，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导致晋朝的合法性从根本上就不稳固，也为后面的覆灭和混乱埋下了伏笔。

《晋武帝司马炎》展现的司马炎形象，实在难堪大任。从政治家人格上看，如果没有足够的利他心理，就很难做成大事，即便勉强做成了，也无法赢得人心。要想取得自身的执政合法性，就必须让渡自己的一些利益，一味搞极端自我中心主义，即便抢夺了权力，也很难巩固权力。贾充和司马炎这一对利益关系，是相互作用的，也是相互妨碍的。如果司马炎能在权力稳固后，抛弃贾充这一累赘因素，或许还能开创一时的新气象，让晋朝的统治更长久一些。或者，贾充能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以身作则，起到积极的表率作用，或许结果也会好一些。

但是，贾充和司马炎都没有从本质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司马炎对贾充的宠幸越多，就越加重了贾充的罪孽。而贾充宠臣的心机，也在这一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最终与这个短命王朝一起定格在历史上。《晋武帝司马炎》留给读者深思的地方，也在于此，以史为鉴，才能避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