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夔
世事难料,就是这么奇怪。就比如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说了半辈子的话,不仅参加过演讲比赛,还是单位里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竟然在几分钟,甚至准确地说,几秒钟之内不会说话了。现在算起来已经将近十五年了,那天去上海的儿子家探亲,忽然想到了一个几年未见的老朋友也旅居上海了,正好借此机会找到他喝一杯。电话打通,先是一番寒暄,过后切入正题,约好晚上见面,又山南海北地吹了一通“牛皮”,这才挂掉了电话。但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的腿脚不灵了,忙向床边移动,一只手脚似乎也不听使唤了。当时儿子媳妇都不在家,我慌了。好不容易拨通了儿子的手机,拼命张嘴,才呼出了今生最后的三个字节:快回来!
也就从那一刻起,我失语了。经过抢救,命保住了,但脑溢血后遗症不仅让我失去了语言功能,还半身不遂,走路一拐一拐的。但是,欣慰的是,我的视力、嗅觉、听力直至思维智力都没受什么影响,只有嘴。别人的嘴吃喝、喘气还能讲话,而我的嘴却只能吃喝和喘气了,就是不能说话。虽然什么都明白,但一发音就走调,甚至根本发不出声音,更咬不准字音。还好,听觉没有丧失,甚至很灵敏。
有人对我说,要锻炼。锻炼几年就能说话了。可多年过去,张口还是嘟嘟囔囔,除了我老婆孩子之外很少有人听得懂。为此,要让别人听懂我的意思,就必须我老婆一句一句地解释。于是,有人就打趣地说我:“出息”了,出门都需要“翻译官”了。不过也好,不会说话就不会“胡说八道”了。可是其他的事情还无所谓,就是原来的一帮文友再出门采风开会什么的,不带我玩了。原因很简单,语言不通,走路缓慢,更不能喝酒。自己起初还不服气,再后来,不服气也服气了,身体不行,说话别人听不懂着急,自己心里更急。总不能事事都拉上自己的老婆?再后来,索性不出门了。
但是我的老本行还是不能丢。那就是写文章。没有病时,我已经在全国评论界小有名气,主持过评论界的一个论坛。“老鬼博客”和“老鬼空间”点击率都达上千万,还有几十万粉丝。总不能让评论界的“老鬼”变成真正的“鬼”了。不能说话不说话,反正评论员文章上报纸发网络也不需要说。半身不遂,右手神经受限,就用左手练“一指弹”。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和习惯,我的“一指弹”功夫大为长进。有朋友说我的“一指弹”超越了许多“两手弹”的。这话也许有些奉承。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一只手打字基本上跟得上思路了。
在开始的几年里,我的上稿率和没发病前几乎没有区别。报纸网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署名“老夔”的评论文章。高峰时,还在贵州、河北、广东三家晚报开设了专栏,有的还配发了照片。而我不会说话这件事,却始终是个秘密。后来江苏卫视率先约稿,请我参与其每天一组的现场新闻评论,不过也还仅仅是书面评论。但再后来江苏电台、浙江卫视,特别是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让我参加现场出镜评论,使用口语表达,我才慌了,如同“滥竽充数”,现在人家要“一一听之”,我再也无法隐瞒了。连忙回复解释,还好,人家都表示理解,不过此后再不联系了。
我虽然不会说话,但对别人的话不仅懂,还特别敏感。记得我到菜市场买菜,一个妇女卖青菜,我怕她不懂我的话,就用手比划着要两块钱的。见我比划,她也比划。菜称好实际需要两块五,这下她忙开了,最后就差没用上脚趾头了。我指指嘴,又指指耳朵,意思我不会说,但能听得见。可她还是在一个劲比划,把我比划得一头火。最终,我气愤地把菜摔在了她面前,妇女却直愣愣地看着我,被我摔懵了。
想来,我这个问题已经十几年了,这些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做着一个会讲话的梦,但一醒来,一张开嘴巴,发出的声音还是嘶哑的、模糊的声音。有时我突发奇想,希望突然被雷击,或被电打,甚至遭遇车祸,也许一瞬间就能打通我的脑血管,让我的语言障碍全部消除,会讲话了。这样的桥段在电视剧中已经多次出现。但,随即又为自己的奇葩想法感到害怕了,万一“碰巧”了,遭遇了雷击电打甚至车祸,伤害得有点过火了,别说我讲不成话,恐怕连命也没有了,这可就得不偿失了。正因如此,我没敢摸电门,更不敢去撞汽车,因为这样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别人,太缺德。
现在认服了。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年逾花甲,儿孙满堂,妻贤子孝,孙子孙女都会跟前跟后地喊“爷爷”了,这般年纪我早已失去争权夺利、追逐虚荣的欲望了。有文友发帖,成为第一个小县城中国作协会员,很是荣幸,更博得一片羡慕。但我却很不以为然。相反,一位老友退休之后在城郊开出的一亩多荒地,每日里养花种菜,喝茶聊天,甚至累一身臭汗,却让我羡慕不已。我老了,还病残了,却一点也不安稳,竟然报名上了老年大学,开着自己的轮椅车,像个孩子一样地上学放学,虽然我不富裕,但活得却有滋有味。我欣赏一位文友一头飘逸的白发,更喜欢另一位文友的古典诗词,还会偶尔写一篇小文章,这就是我的快乐,甚至是幸福。半路失语,是一种经历和体验,让我更懂得语言之外还有一种更神圣的沟通——体会。
来源:红网
作者:老夔
编辑:钟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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